上月底,和疾病抗爭了多年、享年78歲的梁從誡,終于撒手人寰,在北京去世。
梁從誡是林徽因和梁思成的兒子,梁啟超的孫子,這很多人都知道。
但梁從誡是國內首個民間環保組織“自然之友”的創建者,這很多人還不太知道。
以公民的名義為環境發聲,為自然請命,梁從誡在中國是先行者。
有人評論說,在這個環境異常脆弱的社會,梁從誡是一個堅強而固執的存在。
出身名門的梁從誡,顯示了現在人群中很稀有的一種“清雅之氣”:執著于心儀之事,淡然于所處之世。
是歷史學家
更是“自然之友”
梁從誡的本行是歷史。梁思成和林徽因夫婦作為中國建筑領域的巨擘,當初對兒子梁從誡的人生規劃是期望他也能成為建筑專家。給他起名“從誡”,就是希望他能成為像北宋李誡那樣的建筑名家。后來梁從誡考清華大學建筑系時差了6分,才改學歷史。當時就在清華建筑系任系主任的梁思成也沒向兒子“援手”,在錄取上給一點“方便”。
從北大歷史系研究生畢業后,梁從誡在云南大學任過幾年教,后來就在北京國際關系研究所、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先后做研究和編撰工作,直到退休。
作為名門后代的梁從誡,一直是無黨派人士。雖是第七、八、十屆全國政協委員,但梁從誡甚少嘩然于公眾視線聚焦場合,很是隱身于世,直到他創辦中國最早的民間環保組織“自然之友”。
在梁從誡看來,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中國,環境的惡化已經堪稱“致命”;“人口之多”、“經濟活動規模之大”、“加之對于千百萬普通中國人來說,那種追求物質享受和舒適,甚至渴望‘速成富翁’的沖動”,在中國“數千年的歷史上未曾有過”。
1993年,一群深懷社會責任感的知識分子聚集到一起,討論他們能為改變這種現狀做點什么。“自然之友”就這樣誕生了,而梁從誡是其中的領頭人。
“使人民意識到我們所面臨的危險,認識到‘泰坦尼克號’前面的冰山,并讓他們想一想,我們應當一道來做些什么,以拯救我們共同的未來……”梁從誡后來這樣描述作為歷史學家的他給自己確立的 “自然之友”的使命。
溫文學者
成了“火爆老頭”
據“自然之友”的同仁回憶,梁從誡倡導的環保行為在很多人眼里近似“寒酸”。他把自己的聯系方式印在用過的廢紙上,事先剪成一小疊,做成“名片”。每次外出吃飯,即便是趕赴香檳酒晚宴,他都隨身攜帶一個大布袋,里面裝著勺子、筷子。他拒絕紙巾,只使用一方發黃的白手帕。
到過“自然之友”的人都知道,那里的工作人員待客,只倒半杯水,“免得浪費”。辦公室里的打印機、文件柜、保險箱是梁從誡的朋友淘汰下來的。黑色的沙發是從垃圾堆里撿來的,椅子套則是工作人員在家里縫好帶來的。即便是梁從誡的生日,工作人員親手制作的賀卡,也僅是一張小小的簽滿名字的綠色紙片。
梁從誡明白,環保主義者光做到“身體力行”是不夠的,還必須有能力、有策略去影響他人。然而,在一個狂飆突進的物質社會,他的身影是如此孤獨。
但梁從誡堅持著。從上個世紀90年代開始,梁從誡經常在國家機關、大學和社會機構進行演講。有一次,全場只有5名觀眾。他卻笑著說:“如果我能在你們5個人的心中種下5顆綠色的種子,我就很欣慰了。”
然而,這位溫文爾雅的學者,在許多場合都是“不受歡迎的人”。有一段時間,出現在人們面前的梁從誡,是一個執拗、火爆的老頭。
在一次北京城市河道治理對話會上,他因為河床干涸的緣由,與一位北京市領導爭執得面紅耳赤。他當面斥責:“你這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以至于這位官員氣得拂袖而去。
有一次到川西一個小縣城,他指著前來敬酒的縣長,放大嗓門呵斥:“這里的水跟醬油湯一樣,你們還好意思喝酒!”
在父親的故居
輕吟母親的詩作
而在一些知交眼里,梁從誡始終保有世家子弟的優雅。即便在被病痛纏身的時候,他面對門童、服務員甚至清潔工時,都會看著對方,保持微笑,永遠不忘說“謝謝”。
他會花上很長的時間,和陌生的來訪者交流關于環境、社會的看法。這些來訪者里,有拿著網兜的家庭主婦、穿著文化衫的大學生、戴著眼鏡的退休教師,也有卷著褲腿的農民。
而梁從誡也始終懷念著遠去的那個時代。
梁從誡曾和友人一起探訪北總布胡同的梁思成故居。看到頹敗的院墻、擁擠的大雜院,梁從誡忍不住落下眼淚。指著一棵殘敗的馬櫻花樹,梁從誡輕輕吟起《你是人間的四月天》:“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在梁間呢喃——你是愛,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間的四月天。”那是梁從誡剛出生時,母親林徽因寫給他的詩歌。
如今,梁從誡在天堂和母親父親相會了。但他的生命故事,一如母親為他寫下的那首美麗的詩篇,將在人世恒久傳誦。本報記者 潘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