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保困局：沒有常規監管的夜晚

　　原標題：環保困局：沒有常規監管的夜晚

　　 晶報深度調查部記者 王恒嘉/文、圖

　　 一家企業主要在晚上生產并排廢水，幾年時間里，想讓政府環保部門在晚上上門“監管”一次而不可得。今年卻在一周時間里兩次遭遇白天上門“取樣”，并最終被處罰。企業指環保監管部門“釣魚執法”，環保部門則稱自己按規矩行事，真相到底如何？

　　 晚上為何不能“取樣”？環保部門稱，因為人力有限等原因，不管廢水、廢氣，市里、區里晚上都沒有常規監管。

　　 有沒有企業晚上偷排而又沒有市民舉報的可能？環保部門承認存在。

　　 如果有市民舉報，效果又如何呢？污染死灰復燃的可能性也很大……

　　 請求檢查取樣，“請來”3萬元處罰

　　 日前，深圳美龍翔微電子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美龍翔）對深圳市人居環境委員會（以下簡稱人居環境委）提起了行政訴訟。

　　 事件起因是人居環境委作出深人環罰字（2012）第129號處罰決定書，決定書稱：因為美龍翔在2012年2月29日和3月7日兩次被檢查到所排放的廢水超標，對其處以罰款3萬元。美龍翔事后申訴也被駁回。

　　 美龍翔相關負責人稱，因為晚上電價比較便宜，美龍翔從幾年前就開始只在晚上生產并排廢水。按照正常邏輯，環保部門也應該在晚上生產時間上門抽查，他們也歡迎。可是環保部門晚上基本不檢查取樣，而美龍翔拿不到環保檢測報告，在通過環保年審時就很麻煩。

　　 從2009年開始，美龍翔多次發函給環保部門，提出：在每周三下午，專門讓企業負責排污的工作人員上班排廢水，配合環保部門取樣。

　　 但“配合”并不成功。美龍翔向記者提供了自己2009、2010年的《企業環境管理報告書》，2009年只在2月有一份檢測報告，2010年則一份檢測報告也沒有。在2010年的報告里有以下說明：“間斷不連續生產，環保同志現場沒有采到樣，所以沒有監測報告”。兩年“報告書”后面都有環保部門的章，表明他們對這些說法是認可的。

　　 這兩次年檢最終通過溝通還是通過了。

　　 美龍翔稱，到了2012年，情況持續，環保部門還提出了新的要求：“氨、氮指標”。可之前的報告里，根本就沒有做相關檢測，也就是說，他們迫切需要新報告。

　　 釣魚執法還是正常抽檢？

　　 負責對美龍翔進行常規監管、上門取樣的是深圳市環境監測中心站（以下簡稱中心站）。2012年2月8日、2月29日、3月7日，中心站工作人員三次到美龍翔取樣，三天都是星期三，不過不是在約定的下午而是在上午。美龍翔說此前環保人員幾個月才上門一回，他們懷疑其“釣魚執法”。

　　 中心站副總工程師肖健接受采訪時承認，此前幾年確實與美龍翔有溝通，約定在星期三下午取樣，可“我們不能全按他們的說法來，我們也得正常抽檢，起監督作用。”

　　 2月8日，采樣記錄表上美龍翔代表繆文章寫下“無排水”，沒有取到樣。2月29日、3月7日，繆文章寫下“運行正常”，根據這兩次取樣結果，人居環境委作出了處罰。

　　 繆文章說，企業的廢水處理有專人，自己并不懂。2月29日上午，他接到環保工作人員電話，說已經在樓下排污口。他抱怨處理污水的人不在又取不到樣，通不過年審。同事鐘偉波說，他看過處理污水的人操作，開個閥門就可以，很簡單。于是，他們就下去排出了水，環保人員取樣后，要求他寫“運行正常”，他就寫了，簽了名。一周以后的3月7日上午，又接到電話，同樣處置。直到3月28日公司收到相關檢測報告，才發現出了問題。

　　 問題出在哪里呢？美龍翔處理廢水的工作人員帶記者去看他們的污水處理設備。設備在地下，是一個大回路，處理一次的污水，可以直接排出去，也可以再循環回來進行第2次、第3次處理。工作人員說，一般平時都處理兩三次，檢測合格以后才排放。而那兩次，鐘偉波誤把只處理了一次的污水排放了出去。

　　 對于繆文章2月8日還不懂怎么排水，環境監測中心站工作人員予以證實，他們在書面文字中這樣表述“第一次采樣時繆文章說……以后自己學會就方便多了……第二次第三次就是在繆文章本人學會的情況下采樣”。前去取樣的中心站工作人員張俊玲、陳秀強、劉憲輝等提出，繆文章在報告單上寫了“運行正常”，就該為此負責。他們堅持說，兩次取樣中，他們到達美龍翔排污口的時候，排污口就在排水。他們還提出，處理兩三次可能耗費原材料更多，所以存在美龍翔為節省只處理1次就排放的可能。

　　 記者通過周圍調查證實，美龍翔的生產集中在晚上，而環境監測中心站工作人員稱，晚上生產不等于只在晚上排污。

　　 最后的焦點集中在一個問題上：

　　 2月29日、3月7日上午，排污口在張俊玲等到達之前就在排水，還是張俊玲等打電話給繆文章后，繆文章才去安排排水？

　　 繆文章提出，環保人員打電話給自己的時間早于采樣記錄表上的取樣時間十幾分鐘。張俊玲則說，按照規定他們必須當著廠方代表的面取樣，所以打電話之后，等他下來才當面取樣，所以有此時間差，并不能證明打電話之前就沒排水。

　　 孰真孰假，難以判斷。而記者獲得的一段自稱繆文章者與張俊玲的電話錄音中與有這樣的對話：

　　 繆：公司下面本來沒有排水，你們打電話我們才去把水排出來。

　　 張：我們沒有強制你排水啊，你沒排水就寫沒排水就好了。

　　 …………

　　 繆：你就憑良心說一句話，到底是你到了現場我們就在排水，還是你打電話給我之后我們才下去排水的？

　　 張：我們文字性的回復都在法規處那里。

　　 繆：你就不能憑良心說一句話嗎？到底是你到了現場我們就在排水，還是你打電話給我之后我們才下去排水的？

　　 張：…………

　　 繆：憑良心說一句話很難嗎？

　　 張：………………（幾秒后掛斷了電話）

　　 美龍翔的經歷至少說明了一件事：環保部門在晚上是不取樣、沒有常規監管的。

　　 多次晚上舉報廢氣的王先生：

　　 “晚上沒有常規監管”問題大

　　 關于“在晚上排污的企業，一般如何進行監管？”等問題，晶報記者曾一并發函給人居環境委。最終中心站相關負責人回答了這些問題。

　　 中心站相關負責人稱，他們晚上確實沒有常規監管，只在某些市民舉報比較集中的區域，晚上采取臨時行動。該負責人稱，據他所知，深圳各個區環保部門采取的也大多是同樣的監管模式。

　　 記者問，晚上不取樣，怎么能監測企業排污的情況？該負責人說，只在晚上生產排污的企業是很少的，大多數采樣可以在白天完成。記者問，企業在晚上偷排超標的廢氣廢水，而又沒有市民舉報的情況是否存在？該負責人說，這種可能性當然是有的……

　　 在網上搜索“晚上 偷排”、“周末 偷排”，可謂觸目驚心，從臭氣到臭水，再到噪音污染，比比皆是。那么，如果發現了偷排行為，向環保部門舉報，結果會如何呢？

　　 2011年10月9日，網友在論壇發帖，稱布吉麗湖花園周圍有工廠在晚上偷排臭氣，白天則沒有任何跡象。2011年11月1日，龍崗區環保部門在該帖子后回應稱，已經調查兩個企業，并加強巡查。2012年7月、8月，同一帖子，多名網友稱污染又死灰復燃。

　　 2011年，針對市民反映的“獨樹村片區經常有工業廢氣”問題，羅湖區環保部門做了公開回應，稱已經找到污染源，并處理。但據記者近日在該片區走訪發現，這種現象并沒有杜絕，半夜出現惡臭的現象，“每個月都有幾天，有時候一周連續出現兩三次”。

　　 網上有帖子列出15次舉報某著名企業晚上排污的過程。

　　 2011年12月，有深圳媒體報道稱：北環大道暗河有人長期偷排工業污水，該記者多次打電話向執法部門投訴，執法部門卻稱，他們下班時間不辦公……

　　 市民王金龍是名律師，他是大世紀水山緣樓盤的業主，他所在樓盤最嚴重的空氣污染問題已經因為去年年底相關工廠搬走而解決。而之前一年多的維權時間里，他深深感覺到“晚上沒有常規監管”是個大問題。

　　 王金龍說，自己住進該樓盤時，老業主已就深夜毒氣問題維權過幾輪而無效。他自己晚上被臭氣熏醒后，打電話給環保部門，接電話的經常是“保安”，說“上班再告訴他們”。投訴多了，白天也會有環保人員來，可周圍的空氣已經恢復正常了。到了半夜，看到對面工廠排放的氣體連顏色都濃烈起來，又打電話給環保部門，結果還是一樣。投訴非常多后，環保部門把一臺檢測車停在小區，結果那幾天，一切正常。車一走，毒氣又來。

　　 王金龍認為，廢氣市民還有感覺，而一些隱蔽的污水排放，幾乎無人舉報：“現在的檢測機制明顯是不行的，要想真正控制，就要有一個全天候的檢測方法和手段。”

　　 市環境監測中心站相關負責人：

　　 晚上開展常規檢測人力不足

　　 市環境監測中心站相關負責人稱，要在晚上也開展常規檢測，人力不足，單位現在只有100人左右，而按照國家環保部門編制辦法應有150人。而廢氣取樣經常要爬高，晚上不適合。所以現在晚上沒有常規檢測很多時候也是“沒有辦法”。

　　 如果有工廠只在晚上排廢水該怎么取得環保報告通過年審呢？該負責人稱，只好和美龍翔一樣和他們協商取樣時間……

　　 該負責人還說，對晚上監管的問題，深圳目前也采取一些技術手段，比如給日排廢水100噸以上的大企業安裝自動取樣裝置，但因為這種設備比較貴，沒有推廣到中小企業。而記者了解到，有研究認為，作為一個整體來說，中小企業構成了整個工業污染的70%。更有環保機構估計約有 60%的商業廢棄物和80%的污染事故是由中小企業所帶來的。

　　 市人大代表鄭學定認為“晚上休息是人之常情，但是知道有人在排污，就應該去監管去檢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