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能源專家周大地：油價補貼就是殺貧濟富

　　南方周末記者 馮潔

　　情緒是一回事，客觀事實是另一回事。如果不管事實非要臭罵“兩桶油”(中石油、中石化)，那就不是討論經濟問題了。

　　直接控制油價并不是市場經濟國家的做法，而且每次調價國家的公信力也要搭進去。早晚要把定價權放給企業。

　　一面是高油價時代殘酷來臨，一面是石油公司對“政策性虧損”的各種抱怨，掌握定價權的發改委則被編排進各種段子，承受民間“只漲不跌”的千夫所指。

　　中國油價到底是高是低，油價背后又隱含了什么？近日，國家能源專家咨詢委員會副主任周大地就油價補貼等問題接受了南方周末記者的訪問。

　　“補貼出租車就像補貼買LV一樣”

　　南方周末：如何理解油價補貼是“殺貧濟富”？

　　周大地：我國存在著對成品油的價格補貼。現行油價補貼分兩部分，即顯性補貼和隱性補貼。補貼種糧農民、公交等屬于顯性補貼；隱形補貼其實是以石油煉化企業虧損來承擔的。

　　南方周末：不應該補貼出租車嗎？

　　周大地：我走過許多國家，發現很少有國家拿出租車當普遍的公共交通工具使用，但中國恰好相反，出租車被認為是普通公共交通。實際上出租車主要是中高收入階層使用。出租車也是一種高能耗的交通方式，以北京為例，出租車的空駛率至少40%，從能源效率和交通系統效率上看，乘出租車比自己開車還浪費。對這種低效的、增加擁堵的交通模式進行財政補貼缺乏合理的經濟和理論依據。如果出租車因為油價上升必須補貼才能運行的話，更應該適當提高打車價格。必須讓大家明白，出租車不應該是廉價交通，也不是提供普遍服務的公共交通，不應該受到財政補貼，就像不能拿財政補貼你買LV包一樣。

　　南方周末：拿財政的錢補貼少數人是普遍現象嗎？

　　周大地：油價補貼表面上具有普遍性，好像大家都受到了補貼，但實質補貼少數人、少數行業。財政每年因為低油價控制要補貼中石油、中石化幾百甚至上千億，政府必須考慮補貼這種非市場化的手段的公平性問題：分析用油的人群和行業就會發現，補貼的還是相對比較富裕的那部分人。從全國范圍看，中國每百人汽車擁有率只有5%。結果是我們補貼越高，就有越多人開SUV，越補貼，讓汽車拉著沉重的貨物幾百上千公里的不合理運輸模式就會越嚴重。油價補貼變成了隱性刺激，刺激所謂的車轱轆消費。

　　“油價補貼實際上是刺激石油消費”

　　南方周末：針對煉化企業的補貼，最終如何影響油價？

　　周大地：因為原油價格太高，世界大多數煉油企業的利潤也不是特別高，但很少有人虧損。中國的情況是，因為煉化行業中只有一多半的原油是用來生產汽油柴油的，還有40%左右用于生產其他石化產品(石化產品價格沒有國家直接控制)。在四成的原油用于化工產品的情況下，如果整個煉化行業還在虧損，說明煉油環節的虧損非常大，成品油和原油之間的差價非常不合理。如果煉油行業長期虧損，就是一種隱性、間接的成品油價格補貼了。

　　南方周末：盡管如此，消費者感受到的依然是高油價，怎么理解這種特殊現象？

　　周大地：對油價最不滿意的人群，除了一般的消費者外，還有很多運輸行業、民營煉油企業。當然油品消費方都希望油價低一些。但無論大家怎么爭論，怎么要求進行利益再分配，現實就是中國成品油價格長期受到間接補貼。這種油價補貼不僅補了出租車，還補貼了私家車，不但補貼了中國油品消費者，還補貼了外國在中國加油的飛機輪船，補貼了從我國進口各種商品的國外消費者。

　　南方周末：油價補貼造成的最大問題是什么？

　　周大地：油價補貼實際上是刺激石油消費。中國進口石油高速增長實際上拉高了全球油價，所以才會出現越買越貴。防止油價暴漲的辦法應該是鼓勵節油，而不是刺激用油，刺激用油只能是惡性循環。從長期看，油價高低對經濟結構、能源效率有重大影響。比如，日本、歐洲一直采取高油價政策，所以現在的節能汽車、節能技術主要來自日本歐洲。而美國長期采取低石油消費稅政策，所以美國雖然汽車產量和消費量都大于日歐，但在汽車技術方面早就沒有了競爭性。我們不可能重復美國的路。

　　“油價能成為社會危機導火索？我認為不會！”

　　南方周末：如果油價不再補貼，放開漲價，CPI被推高、通貨膨脹怎么辦？

　　周大地：以油價作為CPI調節杠桿是件可笑的事。CPI主要是銀根在起作用，成品油其實已經到了消費的終端，油價真正在CPI中占的比例非常低，最多只占2%到3%。一個占價格指數比例只有2%到3%的因素即使上漲10%，影響也是十分有限的。

　　南方周末：在油企壟斷、有效競爭不足之下，放開油價有沒有民意基礎？

　　周大地：嚴格來講，所有的價格只要有討論的余地，就沒有一個人會贊成漲價。我也是消費者，我也說最好不漲。但情緒是一回事，客觀事實是另一回事。如果不管事實非要臭罵“兩桶油”(中石油、中石化)，那就不是討論經濟問題了。大家最不滿意的還是腐敗、社會不公、住房、就業、教育費用過高等問題，開車的人還是少數，開車的人比起走路的人來還是有辦法的人，這種狀態下，油價能成為社會危機導火索？我認為不會是這回事。

　　南方周末：您的意思是要逐步放棄油價補貼？

　　周大地：直接控制油價并不是市場經濟國家的做法，而且每次調價國家的公信力也要搭進去。政府應該需要采取一些促進機制合理性的做法，早晚要把定價權放給企業。不見得非要讓油企把油價一次調到位，但可以設想允許企業經過半年甚至一年的過渡期，使油價逐步到達合理位置。此外，政府應該加強油品質量等方面的監管。不妨算筆賬，政府每年油價補貼財政要拿出幾百上千億，但只要花上幾個億就能建設一支很好的質量監督隊伍，這可以防止低品質的油品進入市場，一方面可以保護廣大消費者利益，還可以防止少數企業利用降低油品質量，搞亂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