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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生化工廠外景。
魏家的養豬場一角，煙囪位置便是大生化工廠。
養豬場水溝里深綠色的污水。
化工廠投產后母豬不孕糧食減產 兩村民獲補償一年半后被追訴“敲詐勒索” 檢察院認為簽訂補償協議是化工廠迫于壓力 全國多名律師組團為其辯護
農民老魏，原本養豬養得好好的，年賺30萬元，但對面的化工廠違規排放，400頭母豬“不孕”了。技術人員告訴他，可能是化工廠惹的禍。同村的老余，種了一百多畝樹，這家化工廠投產后，桃樹只開花不結果。技術人員告訴他，可能是化工廠惹的禍。不止他倆，村民們都說這家化工廠讓他們收成大減，因此，全村人走上了維權路。最終，化工廠與村民們簽訂了一系列補償協議。可在作出補償將近一年半以后，老魏和老余卻突然被以敲詐勒索罪發起公訴。“如果這都算敲詐勒索構成犯罪，以后誰還敢環保維權？”在這樣的呼聲下，全國各地關注此案的律師走到了一起，決意組團為老魏和老余辯護。這起環保敲詐案將于近期開庭審理。
文、圖/本報記者 張強
湖北省鐘祥市，因80歲以上的老人占總人口的15%，獲封“長壽之鄉”。鐘祥還是中國第四大磷礦產區，磷化工是其支柱產業，其西北部有個鎮干脆取名為“磷礦鎮”，可見磷礦業在該市的地位。
化工廠違規排污
村民為母豬不產崽討說法
磷礦鎮有個村，叫劉沖村，早在1958年就開始開發磷礦，與四家化工廠“親密接觸”。
2004年，村民魏開祖買下了村小學的舊校舍，把校舍改造成了養豬場，年出欄近千頭。與養豬場僅一路之隔，有家磷肥廠，2006年1月被同村的鐘守兵收購，改組為“大生化工廠”。
據魏開祖的妻子姚成英介紹，頭幾年，養豬場年產值近200萬元，純利潤約30萬元，魏家也由此過上了小康生活。但2008年3月，大生化工廠的硫酸生產線投產；2010年4月，磷銨生產線又投產，養豬場的平靜從此一去不復返。
記者隨姚成英來到已廢棄近兩年的養豬場，發現大生化工廠地勢高，養豬場地勢低，一條水溝從化工廠延伸到養豬場前的水塘，雖然未見水流，但水溝里殘留的深綠色污水仍足以令人作嘔。
“現在事情鬧大了，化工廠不敢排污了，當時(2008年以后)可把我們害慘了。氣味很大，豬平時喝水塘里的水，但化工廠平均每七八天就排一次污，朱紅色和黑色的污水順著水溝流到養豬場，有兩次甚至把養豬場給淹了。”姚成英對記者說，“我們花大價錢買了一頭種豬，一開始好好的，但后來它腿上起了膿包，交配也不行了。我們不得不外出配種，但母豬變得很難懷上小豬仔，即使懷上了也不好養，一個個都病怏怏的，有的甚至先天畸形。”
姚成英說，他們首先想到的是向技術人員求助。該養豬場的飼料由湖南岳陽某飼料公司提供，這家飼料公司稱，2010年初~2011年底，“我公司曾多次派技術人員前去調查，多方分析，(認為)豬場周邊的水源、空氣環境等不適宜養豬。”
來自環保部門的檢測報告則證實，大生化工廠存在違規情況。2010年11月~2011年7月，鐘祥市環保局多次出具報告，認定該廠排放超標，勒令其整改。直至2011年4月，荊門市環保局(鐘祥歸荊門地級市管轄)才通過該廠硫酸生產線及磷銨生產線的竣工驗收——也就是說，該廠“先上車，后補票”，在此前漫長的時間里一直“無證駕駛”。在認定自家養的豬受化工廠所害后，魏家開始向化工廠討說法。
化工廠收購豬場
索賠者不斷增多
對于魏家討說法的過程，雙方各執一詞，但可以肯定的是，2011年5月29日，魏開祖和鐘守兵在時任村委書記李軍輝的見證下，白紙黑字地簽了補償協議，大生化工廠以100萬元的價格買下了養豬場。3個月后，該廠又用24萬元買下了魏家位于附近的另一處養豬場。
魏開祖并非是向化工廠討說法的唯一村民。就在魏開祖與鐘守兵簽訂協議的同一天，種樹大戶余定海同樣與鐘守兵簽訂了2份補償協議，大生化工廠分別出資30萬元和5萬元，一次性補償余家的110畝自留林地和15畝桃樹果木林。雙方還在協議中富有遠見地指出：“乙方重新栽植樹木時，必須選擇抗污染型品種。”
2010年11月，鐘祥市森防檢疫站出具《鑒定報告》，認為余家的樹林枯死或瀕死，“可能是(蟲害以外的)其他原因所致”。2011年5月，該檢疫站根據余家的申請，再次出具《鑒定報告》，指出“主要原因是受外界不利因素的影響，如土壤貧瘠、長期干旱少雨、管理措施不當及空氣污染嚴重等。”
于是，余家向化工廠討說法，最終獲賠35萬元。事實上，早在2009年5月，雙方就簽署協議，余家把10間平房作價5萬元賣給化工廠，理由是：這些平房與化工廠僅一墻之隔，是最直接、最嚴重的污染受害區域。
2011年6月2日，余家再次與化工廠簽訂補償協議，考慮到農作物、牲畜家禽和人身健康，化工廠承諾，在之后的20年中，每年向余家支付2萬元的生態補償金。
記者在劉沖村了解到，住所距離大生化工廠600米以內的47戶村民，都分別與該廠簽訂了每年領取2萬元補償的協議。但村民們說，化工廠2011年實際只付給每戶6000元，2012年分文未付，這樣的不守信加劇了雙方的矛盾。
村民們咬牙買桶裝水喝
一年半后被告敲詐勒索
劉沖村第三小組有27戶、100多人。村民們告訴記者，大生化工廠接手老磷肥廠后，投產硫酸和磷銨，廠里新立了2個煙囪，村里時常彌漫著硫酸味，空氣中有時漂浮白色細粉末。
“白色粉末一吹過來，地里的青菜葉子就蔫了；油菜不結籽，以前一畝能產400多斤，現在只能產100多斤。玉米一畝地正常能產1000多斤，現在只能產兩三百斤；我們村水稻畝產不到1000斤。”一位中年農民介紹說，由于村民們意見很大，化工廠推出了按畝補償的方案，比如，2011年每畝水稻獲補130元，去年增至300元。
村民們面臨的最大難題，是喝水。劉沖村不通自來水，因磷礦開采，地下水枯竭，村民們打井打不出水，全村人的吃喝洗用，全靠村里的那個堰塘。然而，這僅有的水源同樣受到了污染。2011年，鐘祥市疾控中心出具檢測報告，指出其氟化物含量超標，不符合生活飲用水的標準。于是，村民們開始買桶裝水喝，5元/桶的價格對一些農戶來說太貴了，他們只在泡茶時舍得喝，飼養牲畜家禽、洗菜煮飯仍用堰塘里的水。
村民們反映，呼吸道疾病在該村特別普遍，距離化工廠最近的幾個村小組共有332人，其中24人被查出得了癌癥，有的已病逝，有的仍在醫治。
他們認為，化工廠跟癌癥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在“癌癥”的心理陰影下，在大生化工廠不履行2萬元/戶/年的補償承諾后，他們的情緒變得更加激動。
2012年2月15日，鐘祥市環保局將大生化工廠列入了《重金屬砷污染限期整治名單》。2012年8月16日，國家環保部官網轉載系統內部文章，指出“鐘祥市環境監察大隊負責人因未及時發現大生化工廠存在的環境問題被問責”。
事態的轉折緊接著出現：當年9月和10月，魏開祖和余定海先后被當地公安機關刑拘，理由是涉嫌敲詐勒索罪(受害人是鐘守兵及其大生化工廠)，此時距離他們與化工廠簽訂補償協議，已過去了將近一年半時間。
村民們陷入了迷茫和恐慌：“當初白紙黑字簽了三方協議的，怎么到頭來說是敲詐勒索了呢？其實老魏和老余得到的錢并不完全是補償，他們把養豬場和房子賣給了化工廠，養豬場和房子本身就不值錢嗎？”
記者致電鐘守兵，問其被魏、余二人敲詐勒索的詳細經過，他保持沉默，建議記者采訪當地公安機關；而當地公安機關的意見已反映在起訴書上。
鐘祥市人民檢察院：
養豬場僅值52萬
補償“迫于壓力”
今年3月8日，鐘祥市人民檢察院分別作出了對魏開祖和余定海的起訴書。
在對魏開祖的起訴書中，檢察院認為，魏開祖夫妻曾于2011年3月圍堵大生化工廠與環保局，鐘守兵“迫于壓力”才于同年5月29日與魏開祖簽訂補償協議，一次性付給魏開祖100萬元。同年7月，魏開祖又以大生化工廠挖礦造成地質塌陷，影響其8間豬圈為由上訪，鐘守兵“迫于壓力”，于同年8月21日付給魏開祖24萬元，將其買下。經鑒定，小學舊址養豬場和8間豬圈的總價值約為52.52萬元。綜上所述，檢察院認為魏開祖構成敲詐勒索罪。
對余定海的起訴書內容大致相同，檢察院特別指出，“經鑒定，涉案樹林生長不正常的原因主要是品種選擇不當、管理粗放、蟲害危害嚴重、造林密度過大。大生化工廠的排放不會對涉案樹林的正常生長造成影響。”
檢察院的上述兩份起訴書公布后，“如果這都算敲詐勒索構成犯罪，以后誰還敢環保維權？”北京盈科(武漢)律師事務所律師曾祥斌說。在他的呼吁下，全國各地關注此案的律師走到了一起，決意為魏開祖和余定海辯護。
民間公益律師團：
本質是民事糾紛
多賠有何不可？
“環保維權者被訴敲詐勒索的案件，這不是第一件，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件，作為律師，我們有責任為這個群體提供法律支持。”曾祥斌在本周一召開的公益律師團成立研討會上說。
“如果魏、余二人的敲詐勒索罪成立，其他幾十名跟這二人共同維權、并最終與大生化工廠簽訂了補償協議的村民自然也構成敲詐勒索罪，全國范圍內又該有多少構成敲詐勒索罪的環保維權者？”曾祥斌表示，本案的標桿意義正在于此。
針對本案，來自北京的趙京慰律師認為，檢察院依據的是公安機關委托作出的鑒定報告。這份報告在時間上：即便現在化工廠已經不影響樹木生長了，也不意味著2011年5月29日其與魏、余二人簽訂補償協議之前這種影響不存在。
來自云南的張丹杰律師指出，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并以威脅、要挾的手段向他人索要財物，才構成敲詐勒索。環保局的多份材料證明大生化工廠對周邊環境的污染確實存在，魏、余二人維護的是自己的合法權益，并不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基于污染受害的事實，雙方自愿達成解決方案，簽訂補償協議，也根本就不構成威脅、要挾。他認為，本案屬于民事糾紛，大生化工廠若反悔，提起民事訴訟即可，公權力決不應當介入民事糾紛。
值得注意的是，檢察院在起訴書中指出魏家的豬圈只值52.52萬元，而他從化工廠實際獲取了124萬元，言下之意是，實際所得遠遠大于真實價值，這似乎可作為構成敲詐勒索罪的佐證。
張丹杰認為，如果這種邏輯成立，大量交通肇事索賠都構成敲詐勒索。如果魏、余二人構成敲詐勒索罪，這些交通事故的索賠者怎么算？“憑什么受害者不能要求多賠一點？難道判決這類交通肇事案的法院都是敲詐勒索罪的從犯？”他說。
(原標題：母豬不孕引發的環保“敲詐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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